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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黄河之子”李根红
文/张涛
当今这个缺乏阅读的时代,在故乡灵宝,先生的名字已经很少有人提及了。但我愿用一己微弱的呼唤,让更多的人记住先生的名字,让先生不朽的诗句在故乡的天空久久飘荡。
——题记
先生脸上有两行泪,一行是黄河,一行是长江。
先生李根红,著名诗人,笔名塞风。年2月,生于黄河南岸的灵宝县大王镇沙坡村。
先生自幼聪颖过人。11岁,即以苍凉悲切的笔触,写下“摘棉童,摘棉童,为谁辛,为谁苦。日摘棉,三五篮,冬日不见衣里棉。”一诗,并刊登于夏丏尊主编的《中学生》杂志,一时在四乡八邻传为奇闻。13岁,创办《豫西儿童报》,借少年天才的犀利笔锋,臧否古今人物,针砭当下时政,触怒本地县长,报纸被查封销毁。年,先生考入开封师范专科学校。是年七月七日,卢沟桥事变爆发,他胸中的悲愤之情喷薄燃烧,脚踏苍茫大地,向天而望,奋力疾笔,重重地写下了十八个字:
“面对东北角,早已义愤填膺,我拉圆,大地的弓。”
上世纪三十年代,先生从弘农河东岸倚坡而居的破败院落中推开柴门走出了小村,他脚下蜿蜒向前的是漫漫的黄沙厚土,不远处黄河的波涛声依稀可闻,若低沉的吟唱。迎着粗砺的挟裹着沙土的风尘,他身背行囊,向北而行,徒步走至黄河岸边的灵宝老城,然后乘坐火车,沿陇海铁路一路向东,开启了一生的征程。先生身材清癯,面容冷峻,虽还是青春年少,但却风骨傲然,卓尔不群。他自黄河而来,顺黄河东去,血液中天生就融铸着黄河的浑厚与激情。先生常说,他的胃里装有黄河的半斗风沙。
年,先生由上海春草诗社总部派往河南开封,奉命成立北方诗社并担任社长,与牛汉、苏金伞等人创办《春潮》杂志。一日,诗友相邀聚餐,饭至中场,先生向服务生请要一碗米饭。啖食之际,忽闻一声清脆从先生唇齿间响亮爆出。众人面面相觑,目光全部投向了先生。只见先生一语不发,面无表情,两腮青筋暴起,又是“咯嘣”一声,惊得一桌子的友人表情愕然,惊奇不已。先生则淡然一笑:“我吃米饭吃到沙子,从不把它吐出来。而是直接嚼碎,咽下肚去。”
先生外表峻峭清傲,待人却古道热肠,炽热如火。新朋故友,路上若有遇见,他必定径直走上前去,朗声笑语,一双有力而温暖的手握住对方久久不放,两只眼睛灼灼燃烧,让人心中顿生浓浓暖意。先生的居所,因了他的热情好客而常常“爆棚”,诗朋文友相约而至,意气风发,挥斥方遒,成为当时开封文艺青年抨击时弊、抒发激情的聚会场所,红极一时。有年春节,为拉拢腐蚀进步文人,国民政府一要人宴请先生与另一位诗人共进晚餐。席间,主事者叫来两位妓女,服侍客人用餐喝酒。先生见状,怒不可遏,霍然起身,向坐在身旁的女子伸出手来说:
“来,咱们握一握痛苦的手!”
说毕,脖颈一扬,拂袖而去。留下一桌子的宾客呆如木鸡,不知所然。
青年之先生,英姿飒爽,激情豪荡。伫立于黄河之滨,他瘦削的身骨挺拔俊秀,举目远眺的眼光澄净而又明亮,胸中的诗情宛如眼前这寥远高阔的浩荡黄河一般喷薄而出,激流澎湃。尽管此时,乌云卷着沉雷正从天际隐隐传来,先生也只是轻轻一笑,一任它在头顶的天空兀自聚集与弥漫。春风十里,志得意满,谁又会在意眼前的这急风骤雨?
年夏,一封加急电报将先生从体验生活的洛阳工地,召回到河南省文联。一入机关大院,狂涛恶浪般的打倒口号便扑面而来。突如其来的灾难从天而降,转瞬间就将壮志未酬的先生浮萍一般抛入了汹涌险恶的命运之河。
年建国前夕,冯雪峰、胡风等著名作家受邀参加开国大典。车过济南,山东文联盛情相邀,请他们下车与本省文艺界人士召开座谈会。即将开会时,一位文联领导把先生引荐给胡风,胡风信手将先生的名字记入了随身携带的小本上。就是这随手轻轻的一记,先生便成了“胡风反革命集团分子”,带给他的竟是长达25年的苦难风雨。
先生故乡,多栽植枣树。此树枝杈纵横交错,突兀挺立,黝黑皲裂,铁骨铮铮。朔风呼啸掠过,干硬的枝干便嘎嘎作响,凛凛然不可侵犯,令人心底蓦然升起一种凝重肃穆的苍凉感。先生其人,即如枣树。他的骨头太硬,硬得在厄运的重击下,怦然碎裂,哗哗落地。刑讯逼供,他一双冷眼向上,扬起头颅,当庭高唱《国际歌》;当众批斗,他孤傲轻漫,一脸不屑,满嘴牙齿被踢得纷纷松落,泣血于地。所有种种,先生均以冷笑待之,我自为我,不改本色。
年夏,先生携妻带子,被下放到河南偃师县一所中学劳动改造。在先生的批斗会上,一位同学因钦佩先生的才华和人品,自始至终保持缄默,一语不发,逐引起校方不满,撤掉了他的班长职务。有天,该同学从图书馆门前经过,先生看四下无人,把门半开,掩着身子,轻声把学生召至眼前,对他讲:
“你不必为我担心。他们可以消灭我,但他们不能战胜我。我不愿看到你们这些无辜的孩子跟着我受连累,所以,你一定要跟我划清界限!”
“我不相信他们污蔑你的那些话,你让我怎么跟你划清界呀?”学生回答。
“跟着呼口号呀,骂我呀,这,你不会吗?”先生教给学生说。
“老师,你别说了。”
先生的话让学生无语哽咽,眼泪肆流。
冤屈、批斗、流放、劳改。在接近四分之一世纪的漫长岁月中,先生遭受的苦难就像九曲十八弯的黄河一样,历尽了无数的挫折困苦。年,他劳改期满返回济南。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,唯有放下手中的笔,走上街头巷尾拉大板车,做泥瓦活,终日辛苦劳作,汗湿衣背。也曾在生活难以为继之时,穿街走巷,贩卖蔬菜。卑微如尘土,一去十五载,以柔弱之肩承载着生活的千斤重负。凄风冷雨里,原本旷达热情的先生变得沉默无语,独来独往,宛若一张老旧的报纸,被累年的尘土一层层掩盖。25年间,他从不与人握手,也从不接受任何人的资助和馈赠。在风云变幻的动荡时代,他自闭“门户”,拆下了自己的肋骨,举做火把,孤独地照亮崎岖前行的道路。
多年以后,先生的妻子李枫回忆起这段悲凉往事,仍旧深陷其中,悲恸不已,泪洒衣襟。而先生却始终是高昂着头,目光坚毅,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哀伤和悲叹。作家张炜说:诗人塞风是精神的执火者,是最纯粹的人。他远离浊流,成为一代清洁的典范,他胸中翻腾的黄河和长江,都源于一颗质朴而崇高的心。
年,先生平反洗冤。终在迟暮晚年,迎来了他生命中的第二个春天。
漫卷诗书,放歌纵酒,先生的恣意狂喜,溢于言表。“黄河,长江,我两行浑浊的眼泪。”他喷涌而出的这两行泪水,沧海横流,石破天惊。这是怎样的两行泪水呀,它隐忍着先生二十五年来所有的悲怆、苍凉、伤感,以及内心巨大的欣喜、激动和幸福。在东方欲晓的霞光中,在春风盈怀的沉醉里,在母亲黄河的胸襟间,他一任脸上的泪水汹涌而下,肆意横流。先生的恸哭,为那个已经过去了的时代做了他最后的陈述和总结。
重返工作岗位后,向先生拜师请教的学生甚多。先生宽慰之余,炽热情感又如泉水汩汩流淌,清澈甘冽,使人沉醉。他对待学生情真意切,即便是从未谋面偏居山野乡村的初学者,只要写信请教于他,先生必一一认真回复,字迹刚硬工整,殷殷之情力透纸背,暖人心扉。济南一文学爱好者,设家宴拜请先生。饭毕送客,适逢户外大雪纷飞,满地洁白。先生见状惊呼,与友人一同滚落在茫茫雪地之上,嬉戏打闹,几近颠狂,满头满身,沾满雪花。先生的“失态”之举,令一旁的弟子目瞪口呆,更引得众人在大笑之余,几多辛酸涌上心头。
从年到年间的又一个25年里,先生三次拒绝死神的邀请,以超凡的毅力,饱满的激情强奏出澎湃向上的浑厚绝响,为诗坛奉献出一千余首诗篇,相继出版了《弯路上的小花》、《塞风抒情诗选》、《母亲河》、《根叶之恋》、《塞风诗精选》等八部诗集。以至于有人惊叹,此老虽已83岁高龄,但他的嗓门依然洪亮,臧否人物毫不留情,一口气能跟来客聊上两个小时,中间不喝一滴水,对此老生命力之旺盛,深感惊讶。
年11月29日,孔繁森逝世三周年。《诗刊》社邀请全国知名诗人二十余人,相聚于孔繁森的故乡聊城,共同缅怀追忆这位人民公仆。冬日聊城,雨雪交加,寒气逼人,古稀之年的先生仍然坚持从济南专程赶来参加活动。从孔繁森家乡五里墩村回来后,诗刊社召开了一个座谈会。会上,已经76岁的先生情绪激动,难以控制,他扶桌而立,白发晃动,声音颤抖地对大家讲:
“这次来聊城,对我来说是人生的一次洗礼,也可能是最后一次。孔繁森的母亲已经96岁了。我6岁时,母亲就死了,后来父亲饿死了,我还在黄泛区被劳动改造。那时候,我没有流泪。说实在的,我的心比较硬。可是今天,在见到孔母回来的路上,我一直流泪,几乎把半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了。我25年没有流过泪,我的眼泪一直给亲娘留着,可是我的母亲早死了。见了孔母,我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娘,看见孔母的脚蹬开了被子,我给她盖上·····”
先生晚年,风蚀霜侵,疾病缠身,虽已近八旬,但还是能让人猛烈地感受到他骨子深处凝聚爆发出的力量和冲击。这力量,是燃烧的火,是明亮的光,是刺破黑暗的电,是响彻天际的雷,是浩瀚苍穹激荡飞扬的人间清唱,是苍茫大地坚定前行的铿锵足音;他让你震颤,让你感动,让你泪流,让你振奋,让你看到生命原本可以这样寥阔、厚重和磅礴;他饱含热爱,满怀赤诚,力沉千钧,荡击风云,在天地中凛凛作响,傲然挺立,宛如故乡村头崖畔上那一棵扎根于泥土,冬来迎风斗霜,秋至红枣满枝的老枣树。
诗人贺敬之在写给先生的信中说:“你的诗,是强者之音,是在你的真善美三弦琴上弹奏出的时代之音、民族之音、人民之音。朗读你的诗,发言谈你的诗,我不能坐着而必须站起来。”
年6月19日晚,先生别我们而去。一个被誉为“黄河之子”弹唱人生的诗人,一个一辈子不断与命运做着抗争的诗人,在济南与世长辞,终年83岁。
诗人李根红照片
作者简介
作者简介:张涛,年生,河南灵宝人,系省作协会员,曾在《人民日报》、《儿童文学》、《延河》、《当代小说》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30余篇,出版有儿童小说集《男孩子.女孩子》,小小说《明年的太阳》荣获-年度全国优秀小小说提名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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